不吃菠萝

平平无奇刀子精 weibo:糯米九_

子不语-番外(be)

番外(大剧透,反虐,慎看)

  承毓终究没能熬过靖和七年的冬天。

  凤琅华仰着头看宫里布起的白幡,她面容平静,合身的朝服华丽雍容,长发也被整整齐齐束在头上十二旒冕冠里,寒风太烈,垂下来的翡翠珠子碰起来撞得劈啪作响。

  “李公公,”她兀地开口,“元日是不是要到了?”

  她身后垂手躬身的老太监恭敬道:“是啊陛下,再过两个月便是了。”

  琅华闻言,不由苦笑一声,仿佛自语般道:“早知便不应了他们……”

  应了他,如今便又要食言一回。

  她给他的承诺少得可怜,却一样也没能做到。

  李福春在心底叹了口气,劝道:“陛下,这里风凉,保重龙体。”

  她垂下眼睫,却并不动作,好半晌,才哑声问:“太子的陵寝完工了?”

  “是,”李福春应道,有些犹豫,“只是,太子如今……如今还在……”他不再说下去,身子躬得更低了。

  琅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恼怒,只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黄布藏进袖子里,转身道:“走罢。”

  李福春清清楚楚瞧见,那方明黄的布上,尽是被血浸透的字迹,干涸得微微发黑。他又低下头去,不敢再吭一声。

  皇子还未成年就夭折,按礼制不该大办,而凤琅华不仅不顾众臣请议封已逝的承毓为太子,照帝王之礼的规制为承毓下葬,更将自即位后修建的帝陵给他作太子陵。

  天下人皆称赞女帝与君后鹣鲽情深恩爱不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无用地弥补自己再不能偿还的愧疚与罪孽。

  她有愧,对承毓,更对那个人。

  因为她有愧,所以见他一面也不敢;因为她有愧,所以连想他心口都要发疼;因为她有愧,所以如今不知该如何才能爱他。

  子息,她想,你那些年,也是这般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么?

  景阳宫的宫侍比从前多了不少,却比往日更加萧索冷清。宫女太监们皆垂首跪在殿门口,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呼出的热气还未来得及聚起来就散了,而寝殿大门紧闭,里面更是安静得毫无声息如同坟窖,这里半点活气也没有。

  琅华立在门前,众人因惧怕女帝降罪而不敢高声求饶,磕头声连成一片,她冷眼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李福春见状低声吩咐底下的几个小太监一同把人都赶了出去。

  一时间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了。

  她看着天际扑棱棱飞过的几只鸟变成漆黑的墨点儿连影子也不剩,才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来,细长的手指轻轻屈起,顿住,终究还是没有扣下。

  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沉重嘶哑的吱呀声,在寂静沉闷的大殿中分外突兀,这里比殿外更冷,没有她料想的腐朽气息,也没有她熟悉又害怕的檀香,除了从四面大开的窗子吹进来的寒风,什么味道也没有。

  男人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坐在殿中央的地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其实连男人的模样她也瞧不大清,他垂着头,正在同怀里的身影说些什么,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殿门开合的巨大声响。

  琅华几乎要站不住,她撑着走近,终于看清了,他披散的长发,已灰白了一半,她分明记得,他今年连而立都未曾到。

  他面色惨白得像鬼,眼眶凹下去,瘦得不成样子,这里太冷了,他连件稍厚的外袍也不肯披,嘴唇冻得霜白,上面有未干的鲜红血迹,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点儿颜色了,倘若不是那抹薄红,她甚至以为他也死在了这里。

  “毓儿怎么赖床赖了那么久?”他口中呢喃着,声音极轻极温柔,却已是哑得如同含了一把粗砾,“上回你吵着要喝的甜羹,父君给你煮好了,就在炉子上煨着,等你睡醒了就能喝到。”

  “小家伙,醒一醒,不要再吓父君了好不好?”他一声声哄劝着,嗓子哑得有些字只听得见气音,夹杂着阵阵止不住的咳嗽。

  他怀里抱着的孩童被小毯子裹住,眼睛紧闭,面色青白,脖子上有暗沉的尸斑,已是十分可怖的模样,可若仔细瞧,也能想得到他生前眉眼精致,一定是活泼生动的可爱娃娃。

  他才三岁,可他永远也只能三岁了。

  琅华捂着嘴瘫坐下来,她看着他轻轻吻向小承毓的额头,如同在哄一个在熟睡的孩童,“毓儿想睡就再睡一会儿,父君守着你,不怕啊……”他动作轻柔,不时咳得整个人都剧烈颤抖,怀里却始终牢牢抱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他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露出的手臂细瘦苍白,交错着数十道狰狞的伤疤。

  这都是她赐给他的啊,他身上每一道疤,都是她亲手赐给他的,她生怕他活得太长,生怕他不够痛,生怕不能榨干他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瞧,她多残忍,她夺了他的心,夺了他的血,现在连他的孩子都要夺走,她抢走他那么多,却未有一样肯好好珍惜。

  琅华望着他,泪水从眼眶里接连不断的掉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她现在不想再当那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女帝了,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她想要她的子息回来,想要那个爱她疼她把她当成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好好护着的顾子息回来。

  “子息哥哥……”她喊,哽咽得如同许多年前受了委屈任性哭闹的小公主。

  顾子息轻拍着承毓的手僵住,他抬起头来,那双曾温柔得如有融化了雪水的眼睛,曾一见她就含了笑意的眼睛,曾宠溺地看着她的眼睛,如今黯沉如同枯井,没有恼怒,没有恨意,没有悲喜,什么也映不出来了。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她,便又低头去哄那个再也不会醒过来叫他父君的小娃娃,“毓儿瞧,你母皇来了,你不是总念叨见不着母亲么?如今她来了,我们毓儿还不起来瞧瞧吗?”

  琅华哭得更加厉害。

  承毓早慧,最是听话懂事,每每见了她,都要扑到她身前来喊母亲,可她来景阳宫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开始是厌恶,后来是怨恨,再后来她什么都明白以后,却不敢再来了,她不敢来看他,她一看他,就要想起他们死去的女儿,那个同承毓一同出生,却浑身青紫没有气息的女儿。

  她想起他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跪着求她再看女儿一眼,血那么多,满地都是,连同着他身上最后一点儿热气,都要流尽了似的,他狼狈不堪地挣扎着从床上跌下来,最终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小婴孩。

  那是他最后一回求她。

  “子息哥哥,求你,毓儿已经走了……”她哭道,这一回,换她求他。

  顾子息怔住,眉头皱了皱,蓦地偏头呕出一口血来,他却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半晌,他抬起眼,沉沉地盯了她许久,才叹道:“我知道啊……”

  “可我总想着,他先前还趴在我膝上说自己长高了,该穿新衣裳了……”

  “我教的诗词他只读两遍便会了,总说要背给你听……”

  “他那样懂事,从来不闹着要过生辰,因为他清楚他从前有个妹妹……”

  “满宫里都传你要废了我改立子期为皇夫,便有许多人不把承毓当回事,可他受了委屈从不来跟我哭,也从不怨我这个父君当得没本事……”

  “他才那么小,怎么,就忽然没了呢?”

  琅华愣住,她听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些遭遇,脑子霎时空了,好半天不能反应,只得嗫嚅着唇道:“我,我不晓得……若……”

  “婠婠,”他打断她,“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儿后悔?”

  “后悔没能抱抱他,疼疼他,听他背新学会的诗词,没能告诉他一声他母亲其实心里有他,没能牵着他到花园里转一转,没能看他一步步从小婴儿长成个活泼聪明的奶娃娃?”

  他笑起来,那抹笑染着血挂在他如今瘦得要脱了相的脸上,绞得她心尖发疼,疼得快要烂了。

  顾子息将承毓身上的小毯子掩好,轻咳着道:“其实啊,承毓长得像你,漂亮极了,他总说最喜欢母亲,可他的母亲从不肯来看看他……”他声音弱下去,被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掩住,到最后他咳出淡红色的血沫,碾碎了的花瓣儿似的洒在前襟上。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缓过气来,清瘦的面颊染上昳丽的红晕,黑沉沉的眼睫下一双眸子看不出情绪,他似叹息般问她:“是因为他是我生的,所以你才不愿意爱他一点儿吗?”

  琅华摇头,她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他了然般笑了笑,“原是我罪孽太多,又心存奢望,才害得毓儿如此……我早该明白……”他再说不下去,心口的绞痛将他逼得连喘息都艰难。

  他太痛了,浑身没有哪一处不痛,他痛得连承毓的尸身都要抱不住,只能摇晃着站起来,他这几步走得跌跌撞撞,待终于把小承毓好好放在小床上,脱力的身子一个踉跄,他再忍不住偏头吐出一大口血,艳红刺目,淋漓洒了一地。

  琅华惊得什么也顾不上,她甚至是跪着上前将他软倒的身子揽住,他瘦成一把骨头,轻得要命,她连使力都不敢,眼睁睁瞧着他在自己怀里不断呕血,他颊上艳丽更甚,身子冰冷得仿佛在冰窖里冻过,她用额头去贴他的额头,才发觉那里滚烫得如烙铁。

  他心口起伏得太过微弱,被他不要命地扎在大穴的银针已经跑得连针尾也瞧不见了,他内力早被废了,最后一口气也快要散尽。

  琅华拼命大喊着太医,无措地去擦他口中源源不断淌出的血,他双眸半阖着,费力扯出个笑来,有些艰难道:“废诏…替你拟好了……”

  她当然知道,诏书就被她藏在袖子里,她要将它撕掉毁掉烧掉,将它烧成的灰都扬了,然而她现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拼命摇头。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嘴里流出的血愈发汹涌,面色灰败下来,他眼前已明明灭灭什么也看不清。

  “婠婠……”他仰在她怀里,白发散乱,病骨支离,他吐出的血流进脖颈,浸透了衣襟,他用最后的力气勾了勾她的袖角,“别…哭……”

  他要死了,可他即便要死了,也放心不下这个自己再狠心也无法真正推开的小姑娘。

  她啊,永远都是他的小姑娘。

  他说:“此生……对你不住,抱歉……”

  她欺他瞒他骗他,怨他怪他恨他,他却始终想要爱她,苦苦支撑到最后,才发觉自己再也没有爱她的力气了。

  他太累了。

  他爱者弃他而去,世间无人怜他,他一生追逐温暖,却连死时都冷得彻骨,他不能再继续爱她了,她也不需要他这样的人守着。

  只是她这一生,到底是受他耽搁了。

  所以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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